云萝呆立在原地,手里的伞忽的坠地,发出清脆的声响。
“姐姐怎的吓成这样?”小简子几欲笑出来,“不是咱们,是亲王府的人。”说着忙弯腰将伞拾起。
云萝闻言长出一口气,“咚”一下靠在墙壁上,整个人被抽空了一般软绵无力。
为什么会吓成这样,云萝自己也不知道。按说,自己从小时起就几经患难,甚至都有以为自己要活不下去的时候。但那时,也并未如此害怕。现在好不容易稍稍稳定平和了,却如惊弓之鸟般。
或许就是因为有了一丝丝对未来的盼望,才如此害怕失去现在。
人生啊。
“哦,那你快些回去吧,别误了时辰。”云萝道。
小简子提着灯转身疾步而去。那昏黄的光影沿着巷口滑进深处,终于在一个转弯处不见了。云萝回过身,往寝屋里走。
缩回被窝,小简子的话犹自在耳边回荡。皇上,殉葬,亲王府的人。。。初听了殉葬二字,吓得几乎骨头碎裂,等闻言不是自己时,绷得紧紧的心骤然放松,之前的窒息感转瞬消失,还多出一丝莫名喜乐来。可细细想来,却有一丝残忍在里头。若是不干己的事,那么是死是活都可以一律束之高阁,很快就会无人问津了。
感同身受,真的极难。
想到那些亲王府的人,云萝又觉得心酸。自己这样的宫里人,数年来都伺候皇上,没有情义,也总还有几分关注,但那些亲王府的人,才是与皇上如隔天壤,素未平生。而殉葬时也不会见到皇上一面,却要和皇上一起永埋地下。
云萝用力摇了摇脑袋,不能再想了,再想,刚刚平复下去的梦靥又会翻涌上来。
强迫自己入睡,梦里依旧是凄风冷雨,昏昧晦暗。一排排的人僵尸般的往坟茔里走着,那坟茔是一个大洞,在黑暗中发着血红的光。
幽魂们一个个身穿白衣,头发布袋似的挂在两肩,脸色发灰,两眼呆滞,脸上布满血丝。一种似哭声又似笑声,似求救声又似癫狂声的声音飘荡缠绕着,飘荡在幽魂们缓缓行进的队伍中。
自己又成了幼童的模样,木木地站在路旁,想伸手抓住什么却不敢。每个幽魂经过时,都会回头看自己一眼,血红的眼珠子挂在空洞的眼眶边缘,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,仿佛一种召唤。
云萝还看见了父亲,排在幽魂的队伍中麻木地走着。父亲回过头来看自己,脖子纹丝不动脑袋却已完全转到了身后,脸上是和众幽魂一样枯槁呆滞的表情。自己呆在原地,喉咙哽着一声“爹”,却怎么也挤不出来。
父亲的脑袋又缓缓地转了回去,跟随幽魂队伍往坟茔里走。坟茔的血光很快吞噬了他们,然而却有源源不断的幽魂继续从远方走来。
有闷雷隆隆地滚过。
云萝仍站在原地不动,那些幽魂的脸一张张从身边滑过,渐渐都是云萝认识的人。有的是父亲,有的是浣衣局的太监宫女,有的很熟悉却想不起来是谁,仿佛是幼时糖人店里捏糖人的一个老板,有的脸孔十分陌生却又觉得一定在哪里见过。
到后来,面孔们布满了整个天地。面孔们在黑暗的天空下包围着云萝旋转,云萝也分不清自己到底是旁观者还是幽魂,只觉天旋地转。唯独那坟茔的光一直在不远处亮着,越发鲜红如血,在暗夜下像一个血盆大口,露出一个诡异的微笑。
浣衣局寝屋,时不时有闷雷滚过。长长的通铺上,宫女们都安睡了,唯独一个发白的瘦弱身影不安地来回翻滚着,在黑暗中如一条垂死的蛆虫。